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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宝华寺,给、”她罕见地打个磕绊,“给赵家姑娘、积德求福。你……”
噙着热泪的悲悯目光落在段姬肩头,她还是不能忘出嫁那夜的倾心相诉:“去或不去,你自行区处……”
“可以么?”段姬双眸却亮,“贱妾……能够出去走走?”
说到底还是她贪心妄想,清淑院岂非比学艺时的绣楼要敞亮许多?不用爬一道又陡又窄的悬梯,掀开暗格再上去二楼;厢房更不比从前小巧玲珑,唯高处设窗,竟使阳光几无从抵达。她甚至大可以在庭院当中活动筋骨——哪怕是整座王府,后院花园、戏院曲楼尽数都去得。是她自己作茧自缚,近来更箍在厢房内,乌龟般探头探脑,说院中有段家夫人,院外有段家庶仆……总之半步也不肯挪动。就是在这样挤挤攘攘又落着雨的日子里,连身旁奴婢都说起来,赵家女儿招了灾,是自取其辱:
“千觞楼那种勾栏,谁让她自个儿钻进去!本来该做那宫中的娘娘,却给人逐出宫廷!外祖家躲了一年半载,才回京,又名声扫地!别说京城,整个大梁,还有哪户人家肯要她做媳妇儿?真一根绳子吊死了,倒有些贞烈呢!”
段姬所以仓皇起身——一时绊倒了桌椅——门前流连,她实在很需要逃离……
可是主子娘娘还记得。
那又如何?总归殿下不曾放在心上,经年旧事……她做什么忘不掉,田间地头……那天太阳很红。时间过了很久,她不敢说,尤其当段家软轿子来抬她进京穿金带银、吃香喝辣。可她心惶惶、眼汪汪,真被打包送进了王府,上赶着却身子一歪,叩头知罪。荣王殿下……好像只是个简简单单的音节:“嗯”。就这么满不在乎。她小心抬起头来,见屏风后主子娘娘似已就寝;明间花烛高燃,殿下执笔温书,仍旧不肯安歇。
于是她想,或许对她的丈夫,这一切都大为不同。男人们的世界好大,小小女子要死要活的贞操,对他们而言不过可有可无。她那时候便想,她大约可以在荣王府安安静静讨个生活,哪怕是伏低做小,到底已经不在曾经那片小麦地里……很多事情都会过去,谁也不会在乎……
可是段家在乎。
今年之内,再无所出,她这个添头的媵侍,便算是做到了头。所以说来她也该得去拜拜佛祖。诚心诚意地、有一瞬间还连带念出赵家姑娘名姓;抬头瞧那金装玉塑满目慈悲,不由想问为何女子皆苦。木鱼缠绵,油灯遍烧,佛殿好高,僧房却小。问斋讨饭时后者一闪而过,忽而竟使她觉得可怜。侍奉一尊塑像,还是侍奉一位主子,算算好像没什么不同。只她不比僧人虔诚,至少晓得自己身不由主、为此自叹时乖命蹇、时常悲从中来。若非走投无路,何必叩乞神佛?那些遁入空门的出家人,岂非更是万念俱灰、真真一无所有?
所以她催了主子娘娘得下山去。皮相虽慈悲,孺人的骨相本坚硬。大好春光睫前,她本是红尘浊物。脚踝扭伤分明才好,段舍悲居然执着要自己走下迢迢山路。“我们可去看看赵家姑娘?她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
段姬想,这样也好;她毕竟身份低贱,若是自个儿去,总像轻蔑了赵姑娘;或是上赶着要看人笑话。只是主子娘娘腿脚不灵便,下得了山、却未必爬得上梯。不、在那之前,这样一双腿脚却要先上千觞楼去。
“分明是我们梁人地界,有些蛀虫竟对梁人儿女放肆,却教燕人匡扶了正义。一处小小勾栏,喝喝茶、赏赏舞。楚傅既然可以在千觞楼调笑男子,我们又凭什么不能进去,看看西域的舞姬?”
她迈步进门,段姬紧随其后。在踏入一幢辉煌琳琅的极乐世界之前,游蛇先缠上她一柳纤腰,钳住她如玉素手。
她们再次分别。段舍悲蓦然回首。门前风过,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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