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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是卢世君自名刹流云观寻来的一个小道士。女皇崇信道法,宫中也对求仙问道之人礼遇极重,甚至内宫中便搭了承露台行集明水、炼红丹,烧青词之礼。女皇自花甲来对长生不老、子嗣昌盛之事越发热衷,冯侧君也因长居东宫,成了女皇身边待诏近臣,专作青词以祭三清,甚至近两年还叫住进了栖梧宫东配殿,惹得流言蜚语,尽是谈论冯玉京名节的——太子镇守北疆,非年节述职不得归京,其侧君却住在栖梧宫内,难免令人遐想。
加上凌虚道长自通泰三十七年进长生不老药后不久便自称使命已尽,当云游四海,在司天台上留书一封再不知所踪,只有手下四个内侍黄门而进的小徒弟洒扫诵经。女皇骤然失了这么个仙道在侧,自然又去寻了旁的道人,时时在宫中讲经修法,卜吉问凶。
这便是卢世君寻来宋常侍的缘由了。
这宋常侍生得眉清目秀,更妙的是一双流波传情的桃花妙目,说是自幼无父无母被流云观住持收养的,卢世君出宫辟谷修道两月,再回来便带着他随身侍奉。待这小道童满了十六没过几月便被收了后苑封做夜者,盛宠之下又进位做了常侍。他本道号临清,没得个名儿,自然在皇室档案里也就记作了宋临清,姓还是流云观住持的姓氏。
原本宋常侍唯卢世君马首是瞻,枕畔风也多是赞惠王天资的。甚至三年前惠王求东宫舍人兼殿中侍御史沉晨长女沉希盈为妃也多有他暗中说和。这番离间东宫同手下春坊之举虽到底不成,却还是挫了太子颜面,是以卢世君也越发重用他。
只是惠王死得突然,一夜间卢世君失子,自然也无心再夺嫡管束底下侍君黄门了,这宋常侍没了忌惮,便借着卢世君丧子急病,心力交瘁,接了他半副身家势力,自己不过六品,却俨然是宫里主位一般,连陈凤君薨后久掌宫权的谢贵君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只有刚入宫的王氏幼子有些恩宠,能与他抗衡些许。
到底惠王过世,女皇乍失幼子,也难免更恐惧凡人寿命大限一事,便又增了祈福一项,只盼求得长生,永掌皇统。
恰恰这宋常侍便投了女皇所好,招了流云观许多小道童诵经祈福,炼丹辟谷,甚至鼓动女皇开了内帑在金乌城东北建造流芳宫。规制比西六宫,一半为道场法会,另一半则养良家少年为道为侍,宫内以奇石相迭造景,各处高低错落,缀以馆舍,畜养奇珍异兽、遍植香草花木。游玩其间,不觉俗务。
如此两年,女皇终日流连流芳宫,连政令都是借中官之手递出,一时间朝中颇有后苑祸国、宦官乱政之言。
只可惜太子在地方上四处奔波,近一两年还被发配北疆镇边;昭阳公主软禁宫中;只有恒阳王任左金吾卫大将军尚且能说得上话,却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每日只与金吾卫营中弟兄饮酒作乐,不敢多涉朝政一分,一面地进青词祥瑞,哄着女皇高兴。
直到三月三上巳节宫中宴席,鸿胪寺卿徐静希上表弹劾宋常侍祸乱朝纲,奢靡无度,将奏章送进了栖梧宫。女皇还不待发话,宋常侍先派中官赐死了这位老臣。一时朝中震动,纷纷上书谏言,这才惊动了流芳宫里的女皇。
正巧此时漠北捷报,太子率领的楚军直捣漠北王庭本部,逼得王汗上书求和。女皇听后只说了一声叫定远军回京受赏再无分辩,至于徐鸿胪枉死、群臣上谏更不置一语,再有上书的便是罚俸免职,逼得人只有寻恒阳王行事。
“各位大人们莫要焦躁。”恒阳王亦不得出京,只能缩在府邸里日日受中官监视,“不知今日酒菜可合胃口呢?”他是笑面虎一般人物,正是动乱时候,自然是袖手旁观得多,“若不合胃口我再着人置办些。”
又是陪着行酒令,又是操心酒菜歌舞,倒叫一群文臣开不了口了。
“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京中,便是您……”御史话还没说完便被恒阳王敬上一杯酒。这位皇长子仍旧是笑眯眯的神情,托着小杯道:“我只管着皇城戍卫罢了,孙大人抬爱。”
待这孙侍御被堵得不得不坐下了,恒阳王才笑道:“若是酒菜不够,我再置办些,府里新招了点心师傅,一手茶糕是十分好的,清爽可口,静心安神,不若我给各位大人都包些带回家去。”
“大殿下……!”正有人要说话,却被旁边新调任的东宫长史许留仙拦住了。这许长史也是一脸和蔼可亲的笑:“下官家中幼子颇多,想请殿下多赏下官些。”
“许长史喜欢就是最好的,我多包几份送去许长史府上。”恒阳王向来做人大方,哪有不应的,“许长史为母为官,我记得家中夫侍也颇多江南人士,不若再多带些。”
“殿下厚爱,下官心领了,只是最近新纳的一房侍子颇有些善妒,连家中夫人亦难管住,便只给几个幼子罢了。旁的家务,怕是还要等老二过两年从地方任上调回来才行。”
她这一唱一和才算是点明了当下要旨——按兵不动,只等太子回朝监国处置才是。一时间酒宴重开,一群文臣这才放下心来,只管向恒阳王要了点心去,各自还家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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