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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的手指停在杀手颈侧的刺青上,松烟墨的莲花纹边缘泛着淡红,像被水洇开的旧画。验尸房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李昭脸上的刀疤一跳一跳:“大人,这墨色浮在表皮层,刺青匠说最多是三天前的。白马寺香客刺青得渗血七日,哪能这么浅?”
陈五没应声。他记得上个月查白马寺香客底册时,老住持说过,正经佛门刺青用的是五台山的松烟墨,得在香灰里埋七日才上肤。眼前这莲花,倒像用市井里的靛蓝染的 —— 太急,太假,像有人把 “佛教” 二字当幌子,硬往他箭囊里塞。
“户籍呢?” 他问。
李昭掀开草席下的布包,露出七本泛黄的户帖:“代郡猎户,三个月前迁洛阳。邻居说他们从前只打山鸡野兔,最近总跟穿灰布衫的外乡人喝酒。那灰布,和怀朔镇截获的柔然细作穿的一模一样。” 他又摸出半截断箭,箭头呈三棱形,“末将让人比对过,这箭簇是漠南铁坊的私造货,左贤王残部的老手艺。”
陈五捏着箭簇,倒钩扎进指腹。他想起这十日里的三拨刺杀:第一拨弩箭裹着白马寺法会的红绸,第二拨杀手怀里揣着昙曜亲批的度牒,第三拨更绝,连短刀上都刻了 “南无降魔” 的梵文 —— 太齐整了,像有人把 “佛教” 二字用红绳串成靶子,就等他去拆穿。
“备车。” 他扯下验尸布盖住尸体,玄色官服沾了草屑,“去白马寺。”
白马寺的大雄宝殿飘着沉水香。昙曜法师盘坐在蒲团上,月白袈裟洗得发白,腕间却戴着新磨的沉香珠,珠子相撞的脆响,比木鱼声还清亮。他正用左手抄经,墨迹歪歪扭扭,却和案头《福田论》里 “佛不夺田,佛护耕” 的新章如出一辙。
“陈大人,” 昙曜合掌,指甲缝里沾着墨渍 —— 和高允抄《均田策》时的墨渍一个颜色,“前日京兆尹来寺里,说有歹人冒用我佛名义行凶。贫僧已让知客僧把寺里所有度牒收了,往后香客进庙,都要登记造册。” 他指了指案头一摞黄纸,“这是新写的《护民十诫》,头一条就是‘僧不持刃,佛不庇恶’。”
陈五翻开《护民十诫》,字里行间全是 “均田便民”“僧尼当耕” 的话。页脚却有行小字,用左手写得歪扭:“漠南铁坊,月产箭簇三千。” 他抬头看昙曜,老和尚正用右手摩挲沉香珠 —— 方才抄经明明用的是左手。
“法师的字,比上月工整了。” 陈五说。
昙曜的手指顿了顿,沉香珠 “咔” 地裂了一颗。他低头捡珠子,声音闷在袈裟里:“前日摔了笔,改用左手抄经,倒得了些禅意。”
陈五没接话。他望着殿外的银杏,叶子被晒得卷了边,像极了怀朔镇细作手里的布防图 —— 也是被晒得卷了边的。他突然明白:那些刺杀者身上的 “佛教印记”,不过是块遮羞布,真正的手,藏在更北边的风沙里。
出寺门时,李昭压低声音:“方才盯着昙曜书童,那小子溜去了西市粟特商栈。商栈东家是柔然可汗表兄,上个月还往漠南运过十车松油 —— 松油泡过的箭簇,防生锈。”
陈五回到甜市时,正是麦收前的正午。
田埂上的槐树下,拓跋清正给甜南编麦秆蚂蚱。女儿的辫梢沾着草屑,看见他时 “呀” 地扑过来,小脏手抓住他的官袍:“阿爹!铁牛叔说今年的麦比去年高半尺!”
陈五蹲下身,把她举过头顶。甜南的笑声撞在麦穗上,惊起几只麻雀。他望向远处的麦田,汉家的犁和鲜卑的套马杆并排立着,胡汉百姓正弯腰割麦,镰刀碰出细碎的响。铁牛光着膀子,古铜色的后背淌着汗,正教几个鲜卑小子捆麦垛:“扎紧点!这麦是咱们的命,比刀还硬!”
“清儿。” 陈五放下甜南,走到拓跋清身边。她的裙角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半根没编完的蚂蚱,“李昭说甜市的青壮归田率到七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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