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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微光,如同最淡的银灰色水粉,悄无声息地洇染了御湾别墅窗外的墨色苍穹。冬天凛冽的寒气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室内只余暖黄灯光守护下近乎凝固的静谧。时间在这里被无限拉长,吸附在沙发角落那份沉甸甸的安宁里。
贺兰桓的意识,是从一种被温暖和重量包裹的奇异触感中,极其缓慢地挣脱宿醉的泥沼,浮上水面的。颅骨深处的钝痛犹存,但最先攫住他感官的,是颈窝处传来的、带着清甜奶香的温热吐息,一阵阵,细细的,痒痒地拂过他敏感的皮肤。紧随其后的,是胸前沉甸甸的、毛茸茸的压迫感,以及右臂被某种庞大柔软存在占据的麻木。
他浓密的睫毛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初醒的眼底弥漫着混沌的迷雾,宿醉的眩晕与沉睡的茫然交织,失焦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巨大水晶吊灯柔和的光晕里。记忆的碎片如同深海的沉船,缓慢而沉重地被打捞——冰冷的酒液灼烧喉咙、水晶杯碎裂的刺耳、蚀骨锥心的仇恨……以及最后定格在妹妹贺兰纪香那双盛满泪水、将他刺穿的眼睛上。
然后,颈窝处那阵细微的呼吸又清晰地传来。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目光向下。
芽芽的小脸几乎完全埋在他的颈窝里,睡得小嘴微张,粉嫩的脸颊挤压出可爱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在柔光下投下静谧的阴影。一只小手还固执地攥着他微敞的衬衫领口,仿佛那是她在沉睡中唯一认定的锚点。她整个人像只毫无防备的、暖烘烘的小动物,将全身的重量和信任都交付于他。
就是这小小的、依赖的抓握。
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尘封在记忆最底层、布满血腥与冰碴的闸门。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此刻的温暖,瞬间席卷全身。眼前温馨的画面扭曲、褪色,被强行拖拽回那个弥漫着檀香与腐朽气息、名为“家”的冰冷牢笼——慕容世家的深宅大院。
同样是紧紧抓握。只不过,抓握他衣领的,是养母南宫铃兰那双保养得宜却因刻薄而显得异常尖利的手。冰冷的翡翠戒指硌得他幼嫩的脖颈生疼,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他被粗暴地拖拽着,耳边是养父慕容良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训斥,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慕容家的米粮养条狗都比你有用!”接着,是戒尺或藤条带着风声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伴随着南宫铃兰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尖利嘲讽:“瞧瞧这丧门星的样子!天生的贱骨头,就该丢到后巷去!”每一次被抓扯拖行,都伴随着身体撞上冰冷坚硬的红木家具或青石地面的剧痛。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檀香、昂贵熏香也掩盖不住的虚伪,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在那个华丽却冰冷的牢笼里,拥抱是惩罚的前奏,温暖是施舍的陷阱,有的只是慕容良冰冷的审视、南宫铃兰刻毒的羞辱和仿佛永无止境的苛待。他像一件碍眼的垃圾,一个被贴上“多余”标签的耻辱,在锦衣玉食的包裹下,承受着比贫寒更甚的冰冷虐待。
“唔……桓舅舅……”
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浓浓睡意和满足的嘤咛,像一根带着温度的丝线,轻轻缠绕上他冰冷的心脏。是芽芽。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用小脸蹭了蹭他的颈窝,那温热的触感和毫无保留的依恋,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将他从冰冷刺骨的回忆深渊里拉拽回来。
视线重新聚焦。巨大的白色兔子玩偶傻乎乎地占据着他的怀抱,绒毛柔软得不可思议。沙发旁的地毯上,笙笙蜷缩着,小脑袋枕着他的腿,呼吸均匀,小手还搭在他的膝盖。扶手上,昔昔趴着,即使在睡梦中,小眉头也微蹙着,带着一种稚拙却无比坚定的守护姿态。三张天使般纯净的睡颜,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依赖着他。
巨大的反差如同惊涛骇浪,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酸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凶猛地冲上鼻尖和眼眶,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杂着慕容良冰冷的责骂声、南宫铃兰尖利的嘲笑以及此刻巨大感动的哽咽。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小小的、柔软的生命,会愿意靠近他这样在慕容家冰冷虐待中长大、满身戾气、浸透黑暗的人?为什么她们不怕他身上那股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源自深渊的寒气?为什么她们能给予他慕容良和南宫铃兰吝啬到一丝一毫都不曾施舍的、如此纯粹温暖的拥抱和依赖?她们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怎样不可思议的力量,竟能穿透他用仇恨和冰冷筑起的高墙,融化那冻结了二十多年的、源自慕容家深宅的寒冰?
那些盘踞在脑海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黑暗记忆和焚烧了多年的复仇烈焰,在这片纯粹到不掺一丝杂质的温暖和毫无保留的依赖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无声地、迅速地消融退却。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绪汹涌而来——那是被彻底卸下防备后的、沉重的疲惫,一种被暖流彻底冲刷过的、令人心头发颤的安宁,以及一种……近乎惶恐的、巨大的被救赎感。这救赎,并非来自力量或权势,而是来自三个孩子最本真的、毫无条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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