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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杳无音尘自作谶(第2页)

杳杳青山五路松,来兮归去叹王恭。

寒梅无雪香清净,万亩春光死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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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晋本当无从读起,单开头“杳杳”二字,已数次使其折戟。他并非有意去偷看阿蛮的诗作;更不再有私下作弊的念头,彼时仅仅只为告别:见你乐在其中,此心稍宽,寻间客舍,忙里偷闲——仅此而已,那两个字却封了他的声、遮了他的眼;而后逃离,得一言不发,是不告而别。

“杳杳”。

斗大两个墨字,一笔一划规整得过分认真。绝对耗费心神,落笔格外深思——至于深思什么:杳杳无声,泠泠回音;缠绕整个午后梦境的,仅一方幽谷,四面密林。幽深、静谧,暂洗乏气;却空虚、寂寞,又使人不寒而栗。或许这便是一路行来的阿蛮,他暂居在她那颗七窍玲珑心。所以沉醉,再悲恸;鸟声温暖,好梦,乍醒。

他离开何府,拿走了那封信。信笺灼手,压黑了天幕,再遮盖他的重瞳;接下来六神无主,再灵魂出窍……看,又是这么套流程,他自己难道不觉无聊?不过为了阿蛮,一向为了阿蛮,谁晓得呢,居然有那么些新奇角度层出不穷地供他心如擂鼓、更无处安放。今儿是杳杳,她永久失去了的杳杳;且不止杳杳,翻起旧账来,一时半会儿就没完没了。应付过察觉异常的左司马,无端烦扰了一趟曹文雀,坐回泽远堂案后,一时半会儿竟又头疼不休。若非一旁墨干,连他自己也要着魔般写些“杳杳”——满纸满卷,佐以图画,几笔就能勾个轮廓,却当然没有脸。梦里的女儿每次都有着不同的模样:大部分模糊不清、醒后很快就被忘记;只有欢天喜地的精气神一以贯之,上房揭瓦偷包子打狗……是个再健康不过的活泼孩子,花样多得出奇。光脚丫子连她二叔也捉不住,只在阿蛮面前乖得像只小羊羔。然后阿蛮就会捉住她的手写“杳杳”;附加声明一则:这样好的名字,是你爹爹灵光一现……

投笔掀纸,唯有苦笑。算什么爹爹;阿蛮又哪里做得了娘?她尚且连做女儿的福气都不曾好好享受……叫嚷着要回家去,受惊的尚且只是个孩子哩。可她想起杳杳,既说生前飘渺,又道死后虚妄……寒梅一树,别了雪,也谢了香么?他想得心烦意乱,就把脑袋装上桌子角。可恨手伤好得太快,该陪她一起,脑袋上对称生俩包……廊外树影娑娑,月光一如既往地、不偏不倚投一抹进窗。就在他的身后,披一身虚实难分的衣裳。

浠沥沥,雨下进来了。不冷不淡,溅在地上就成不间断的水涡。前方雨,后方雨;左边雨,右边雨;抬头,漆黑如墨的云上,酿着下不完的冷雨。脚下踩着的忽而也不是地,湿了衣裳,腿脚摸不到泥。没有树、不见山,劈头盖脸,唯有雨。

他丢失了阿蛮。

雨丝交接,织一张惨淡发白的网,紧身边跟着,走哪都是鬼打墙。雨下得急,却无一丝声音。呐喊呵气如雾,张嘴便散,谈何冲破牢笼。他用嗓子喊,用肺喊,用心肝脾肾哪怕吐脯沥血……

雨势静默。没有阿蛮。

已经不知近来第几次做这梦了,他至少应该觉着熟悉,哪有大惊小怪挣扎着摔了凳子,把自己跌个屁股蹲的。他还且得谢谢这些疼痛哩,立刻便知何为真何为假,趴在地上慢缓一阵,也不用急着跳起来牵平夷去找阿蛮了。话说如此患得患失,为何还故作潇洒地离开呢?昨日到底是如何压下狂奔去她身畔的冲动……戚晋全然忘了。而眼下提醒他的,还得是那首诗。

小邵不知何时灭了堂内的烛火。重瞳却好使,一字一字将她的心意看清。所以有些悬而未决的,终于得在几日后实践了。牵走那匹老黄马,荣王一路往城外宝华寺去。不再讨那封不会到来的赐婚圣旨,今日求神拜佛,是为给阿蛮添最后一份嫁妆。而后,他应该——他必须要做的那些事……

他暂且不愿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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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五月的某一日,一伙道士自顾自摇幡踱步来到东市,不请自来就在康旺饭庄外驱邪除魔是好好表演了一番。对面肉铺而今人去楼空,宽街大巷由得行人驻足来看热闹。迈罡步、念咒法,看着像模像样;隔天曲终人散四邻是萧条依旧,搬走的住家还是不知所踪,只是留下些新鲜说头供往来商贾取乐耳。

直到五月廿九,五毒之月将近这日,九天御风临凡,羽衣白裳吹至眼前——着练色裙襦,戴白纱帷帽,李木棠故地重游,很是出神了一些时候。近脚边地下,似乎还淋着某只疯狗的血,人影重重的黄昏心头压着,至今未肯远去。她并非勇武异常,敢于直面凶残的梦魇;事实上,如非师傅想出法子、给她找来这一顶帷帽遮掩面目,她只怕连何家大门都不敢离开。“额上的伤,本也快好了,看不太出来。”段舍悲误解了她的怯懦,劝慰有些昧了良心的夸张,“再说,李姑娘本自别有一份韵味在,气定神闲、古灵精怪,是月宫姝娥呢,不必怕那些闲人。又有亲事典军护卫,一路马车送至王府;哪有凡人胆大妄为,敢来冲撞仙子的?”

李木棠不想做什么菩萨神仙——断情绝义、无悲无喜有什么意趣。甚至说实在话,有时候她甚至犯懒,连青史留名都暂且不顾了:且做凡夫俗子,有些寻常喜乐,风平浪静日复一日,如何不算是极致享受?她为此已经很嫉妒何家父女,而何仁甚至算不上是个慈父。妻子难产去世的心结经年未解,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过继的小儿子身上;对何幼喜虽有求必应,却几乎不闻不问。李木棠借住这么十来日功夫,也就何幼直私塾先生讨假那天,何幼喜代工做了回教书匠,才得以与考较学问的父亲见了一面。双方客客气气,公事公办,核心重点从不偏离学生课业。李木棠彼时在一旁蹭课,撑脑袋却听得入神,尤其何仁离开时似是而非的一句“身子尚安?”更使她浮想联翩无以自拔。

“可惜刘公子不在。”当天晚上,同床共枕抚着师傅日渐显怀的肚子,李木棠顾自慨叹,“当爹的见了自己的孩子,不晓得要怎么喜欢……多好啊,一家三口,双方亲长,其乐融融……刘公子的父亲精神也很好的我记得,如果他母亲也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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