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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公子的母亲!是国舅爷儿子的亲娘!是殿下表弟的……”
“哪有什么小公子?”来人嘁道,“谁晓得这家伙是不是杨家的骨血?再说,是又怎么样?国舅爷都不在了,太后又不认,一个一岁的孩子值什么钱?就算、就算国舅爷依旧威风,就算威风的国舅爷认了这个私生子,你也不过就是个外室,连名分也没有,哪里就当得起‘母亲’二字?”
传言说,这粗鄙卑贱的薛娘子居然和段府下人打了一架,是被抢了儿子扔出门外的。她家父兄早在外间候着,绑了人就扔去了郊外庄子还是佛寺的静修,总言之是少了桩罪孽,阿弥陀佛。张祺裕边听边笑,听完了又掏耳朵。人教人死活不听,事教人一学就会。就像老卢镖头,这不终于晓得了以礼待人的重要?“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呐。”来信浸了酒,墨渍污出一团,他索性将其团了扔远,权当不曾看见。他和宣清长公主的救命恩人可算不上熟,又凭什么告诉卢道:亲事典军所言不假,他妹妹的确与殿下关系匪浅?
他接着提笔,却要给木棠写一份信,关于薛娘子、关于祝寿使团,关于卢镖头。前二者关于殿下,最终被他整页烧毁;后者只关乎她自己,且算作善意提醒。他们毕竟是朋友。
另一头,他所谓至交知己,又险些惹上大麻烦。
从苏大将军大获全胜开始,京城内早就开始疯狂庆祝;再加上各国使节,那更是异乎寻常的热闹。是非流言便几天一变。张祺裕最初不知在哪家妓坊听到李玉善李成的名字,说他行踪诡秘、花钱却有如流水,准是找着了新的靠山;再一天、云香院里,又有人说他靠坑蒙拐骗,花的其实是张家小四的银钱。闲人津津乐道之时事主就坐在一旁,当即拍案而起、怒证清白;于是第三天,谣言便传:李成与张祺裕为争“四大才子”头名大打出手;第四日,还被关在大理寺狱的林怀章也莫名其妙加入了混战,甚至于在接下来的日子逐渐取代李成、成了街头巷尾新的热议焦点。关于他的问题从来只有一个——林怀章,天字第一号风流人物,上百窑姐的心头好,眠花宿柳成性的逍遥客,如今近两月杳无踪迹,究竟是去了何处?无数张嘴巴紧接着开发出了无数新的议题。昨儿秋明坊里有人说文人相轻、罪在李成;今儿千觞楼里又有人打赌保票说他沾上赌瘾,跑去了不知那处山沟避祸;再明儿云香院里,又有姑娘哭哭啼啼,说搞出命案的是他林怀章自己,因怕家中责难、索性带了心上人远走高飞。张祺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都一笑置之。直到这日,有人猜测这亲王府友早成了荣王心腹、为报雄心壮志是一同北上征战了去,这么传着传着,林怀章幼学中举、十六榜眼的奇迹又渲染起来,“京城四大才子”的另三位后来不知怎么就径直被被扫地出门。李成据说为此又大醉了一场酒;张祺裕也一连几天没了踪影,为此又惹起一番另猜疑。
在这样混乱而吵闹的十月里,京城迎来了第一场小雪。稀稀拉拉,未落即化,天气却骤然寒冷,已经需要装上两层门帘、换上及腿长袄。季节变迁一如既往,从不会为流言所扰,不会为人心变更,却左右着太多人的命运,乃至牵连整个王朝的兴衰。对于前线而言,隆冬便是最大的宿敌。朱兆最初都叫嚣了几次,该当速战速决,在三九前诛杀火拔支毕;对面向来藏头藏尾,岂非也在等待天时站到燕人这边?
丰州迄今为止,不曾落下哪怕一场雪。如果这种状况持续过了小雪节气乃至冬至,今年年关必定要滴水成冰、分外严峻。在这关头偏偏按兵不动,荣王殿下在想些什么?
“一准是吓破胆了。还没弱冠呢,只知道跑来家家户户问问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的孩子,怎么能会领兵打仗呢?”
“才不是,我表兄看见他去妙慧寺上香,本家的五哥女儿在府衙当差,还瞧他又是卜卦又是推演,求问不知道什么东西呢!”
“更不对!我妹子就住在北堂口,荣王府的人一天三趟的跑,找赵夫子救急。他是在等赵夫子拿主意!”
毕竟年纪轻轻,又重任加身。面对火拔支毕这等悍敌怎么样都会找不到北的吧!要么躲在府上做了缩头乌龟,要么求神问佛,要么就只能找救兵,他还能有其他法子吗?
“当然有!亲王殿下才用不着在乎输赢,反正妹妹都来了身边,送出去议和不就是了?我丈夫在县衙当班,我自然是晓得!我还知道,人家才没空搭理这些小事,从来身边都带着个小丫鬟,吃住同行,片刻不离,在忙着年轻人的大事呢!”
似这般,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右威卫等着看笑话,连右卫暗中也有轻蔑之语,甚至据传西受降城里果那正已经摆酒设宴,提前开始祝捷,反倒是那向来与荣王唱着反调的兵部侍郎,不知收了京中什么信件——圣旨、还是家书?——自此不下绊、不嘲弄、不出头、更不出手,一声不吭只管当个死尸。荣王便懒得过问,彻底便当他不存在。甚至连亲事府涉及木棠和童昌琳那些流言蜚语,戚晋也好像充耳不闻。至少看起来他没那个闲心:
在城内走街串巷罢了,如今改出城去东奔西跑、夜里又整宿地点灯熬油。丰州各处山川河流恨不能亲自踏遍,一应地形走势早都得成竹在胸;右威卫历年大小战事得评判个优劣,西受降城曾经的户口税赋更当用作今日之推演;敌军主帅火拔支毕、西受降城主将果那正那更得谙熟胜过故交挚友,生平要精确到日、交游要追溯到人,闭上眼睛,都能做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作战无非只是达成结果,备战当是重中之重——可他已经误了。备战怎么能备到前线来,又怎么能边提心吊胆着敌方突袭边不眠不休地临时抱佛脚?
或许大战已经开始,或许他已经输了。尚未弱冠的荣王殿下,也会失眠、也会害怕,也会为亲事府流言所扰,也会荒唐可笑地、偷偷在手心握紧了一块石头。他也想要嫉妒,想放纵愤怒,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不留神就分心旁顾。熬红了重瞳的眼睛,他却从不曾等到她的身影,甚至哪怕只言片语。
满城风雨,她从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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