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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身子好了,下次我再陪你出来吃,如何?”
这还不算,他甚至要店家别放辣椒,何等公报私仇!木棠恹恹将麻酱拌匀,扒了几口,抱怨说没有味道。戚晋把自己的碗伸过来,可是与她一样,同甘共苦挑不出错处。闹得木棠唯有向小之讨学,不讲道理故作可怜:“那这次算了。接下我要吃什么,你不许再管东管西的,像那老郎中一样。”
“只要你喜欢,吃什么都行,”戚晋满口答应,“顶多回去再多喝两大碗药么,管它多苦,又不干我事。”
木棠甩手想去捣他,却不妨着扬起筷子带起酱汁溅在两人身上。戚晋眼睛一眯,立刻故作严肃:
“只此一身衣服,还被你毁了,你、合该赔我。”
“你也学我、学小之,找机会就狮子大开口,乱耍无赖。”木棠回过身去、不搭理他,“那……吃什么你选,去哪儿我挑。”
可其实她哪里有什么好点子,无非是看见哪里有趣就往哪跑罢了:去铺子上挑了块镇纸,又围观了半场泼妇骂街,钻去最前头看了会儿猴戏,后来又跑去观摩了一番街边棋局,东逛西跑、漫无目的。这样漫无目的日子,却最令她开心。薛家茶馆搞了新花样,请人来说书唱曲,木棠说一定要进去听听,最后听得入迷的却反而是戚晋。那说书的一会儿吟诗一会儿作对,她连蒙带猜还是只能听个大概,戚晋开初还为她小声讲解,说着说着自己就没了声。木棠抠抠桌沿又转转茶杯、拧拧袖口又揉揉眼睛,瞧瞧楼顶彩绘又瞧瞧四处看客,视线无所事事游走一圈,最后不由自主还是落回在身边人身上。
她枕了脑袋,不知不觉也看得入迷。从前和他离得如此之近的时候,从来都没心思去评判他的样貌,今日得亏他没注意,自己这才算是有机会看仔细了。那双眉毛生得浓密,起落锋锐干脆,偏偏走势平缓,配上略低平的眉骨,竟少了几分剑眉的凌厉,反增了一丝欲说还休的柔情。左眼重瞳、却眸正神清;鼻梁直挺,更显出股桀骜的少年气;再想下双唇不厚不薄,平日里紧紧抿起稍显刻薄;沉默时一动不动略带些苦相;这会儿笑起来,却竟是十足的清爽——上半张脸温润如玉,下半张脸棱角分明;旁人却从来只畏于他嘴上的威严疏离,全对他眼中的赤诚温柔视而不见;他们只斥他无情无义,从来不肯怜惜,他也是如此好看俊俏的小郎君哩。
想想,不过五个月前,她还在宫道上颤颤巍巍给他磕头呢,哪敢多看荣王殿下一眼?此时此刻,多谢他那身粗布衣衫,远在天边的看来竟那样触手可及,是要诓她飞出无数的心思,动起不该有的贪欲。一点点,窗缝里的阳光融化了滴在眼睫,木棠嗅着茶木香痴痴望着他,不知何处觉得酥酥痒痒的,就像是心底打了个颤巍巍的嗝。它不小,却很轻,足够把心悠悠晃着颠翻个个儿。不急不徐的风吹着,梦里人就在眼前坐着,日子正好,阳光正好。她好像,已经别无所求。
只要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戚晋却只盼着那说书的讲快些,将此章结了,自己好趁击节叫好的空隙松动松动,顺便偷眼去瞧瞧身边。他本是在悄声解释故事的,可木棠心不在焉,他一看那双滴溜溜乱转的杏仁眼、立刻连呼吸都紧张,唯有正襟危坐、却实在如芒在背——尤其她还盯着他,那样认真的盯着他。此时小之约莫在拜佛,她却都不会这样认真端详佛像;荆风还说不信神佛,如今不也得乖乖跟去?荆风……他想到这先前嘴贱后来手段下作的贴身暗卫,一时又叫苦连天。别是面上的灰真的抹多了,真变成戏台上的丑角——否则木棠何至于打量他许久,还好似偷偷在笑?说书先生一句又一句,一旁红衣姑娘抚琴一曲又一曲,他捱得心焦口燥,到底忍不住要借斟茶倒水的功夫向旁偷窥——
木棠马上坐正了身,又是挠头又是清嗓子。可即便如此动作不雅、礼数全无,她依旧还是那样耀眼夺目的小姑娘。短眉毛似不经意地一提笔,自有种从容而淡雅的可爱;鼻尖微翘,好像平地一座小峰,方才刮过是软乎乎的,是他这会儿又犯起手痒;她还咬起两瓣唇,半开牡丹初含露,可要让人欲罢不能——更别提她那双眼睛!她的眸子里有一株热火,那曾是舍生忘死的炙烈、是誓不罢休的倔强,现下却是无以倾吐的羞赧,在这黄昏光影中扑腾跳跃着,愈使戚晋燥热难耐。
所以先一步,他自己先躲出了门去。木棠随后跟来,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暗沉的天色,难免就有几分落寞。晚间有宵禁,临街铺子一个接一个开始收摊,该是回府、梦醒的时候,可她怎么能甘愿?夕阳红彤彤映着,他俩拉出若即若离的两个长影,忽左忽右、一前一后,不似来时相伴执手、竟然一路无话。街边的树老了,人稀了,连马儿喷的响鼻都沉重了。木棠随眼一瞥,接着却忽地顿住步子。
就在前面巷子口,有个少年牵着匹清瘦黄马,四下张望着匆匆归家的行人,欲言又止、又急不可耐。一与木棠探寻的目光撞见,那少年立刻就殷勤起来,手上缰绳缠两道,硬要将那马牵到她身边来: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好马、名马!摸摸看!还是家父原来走镖时买的,花了老大价钱!现在虽然是上了年纪,但听话、经用、聪明!吃得少、跑得快,驮人开犁都不在话下。我家里养了这数年,实在也是不舍得,可是母亲生病,实在没法子……您要不是试试骑骑,绝对值当!生意要是赶快能做了,我这不正好抓了药,还能赶宵禁前回家、伺候母亲去!”
一听对方是卖马救母,木棠立刻就心软了。而且说巧不巧,这马右腹上有块铜钱大小的黑斑,可正好与兄长转投军役时爹爹托人贱买来送去的那匹。见她神色犹疑,少年赶紧趁热打铁:
“就图个一时救急,我也不多要,就只十两银子,一分不多,你们牵走便是。”
木棠咬唇思量半天,小心去探一眼戚晋——平白无故,她怎么也不好向他讨要如此重礼,可这孝子又委实可怜。少年大约也看出这位爷才是主事的,跟上前去天南地北又是好一通吹嘘。戚晋不为所动,只绕着马瞧了一圈,心中便有定数:
“耳如秋叶服帖不张,眼似乌木浑浊无光;胸缺肉、尾少毛;气短鬃长,足白齿黄。近二十岁的老马,喂不肥骑不住更不能拿来耕田,唯有浪费草料钱,你倒贴都算我在做赔本买卖。十两银子,漫天要价?”
“您目光如炬,内行、内行!”少年眉心一跳,接着却马上鼓起双颊、憨笑愈甚,“是、年纪是大了些,咱家没条件也没给喂不好,害的它这样清瘦,但绝对是良种!怎么讲这西域的宝马,那当时都是拿金子换的啊!而且您别当买匹马回去没用,那要是出门做生意,走人户,可不都用得着嘛。老马识途,这是好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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