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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中秋时该歇个假,但是她强烈要求将假期改在下十五城里过会的时候,只为一家老老小小能痛痛快快玩儿几天。李妈的家乡偏远些,一家人便住在老三曾住过的偏院儿里。老李是个仁义的,不好意思白住,牵来了家里的一只奶山羊。霍老头儿要付钱,老李急了,脸涨得通红,“我不是卖羊,你先喝着,一天能挤五六斤奶,羊奶很养人的。等没奶了我就牵走。我家里的会挤,不瞒你说,我家娃小时候就常吃,长得又白又胖!你老也尝尝,不难喝!”最终,霍老头儿领受了老李的好意,流连也多了一味食材。
流连并不擅长做奶制品,简单做一些姜撞奶,奶茶,奶豆腐,奶糕就足够引得俩孩子不肯离开霍老头儿了。老头儿喝了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功效,俩孩子和流连却肉眼可见的气色鲜润,六姐见了眼馋,一向不肯沾锅头边儿的人也开始学习,颇有成绩——这些东西本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细心即可。
山药下来了,流连做了一些山楂酱、梨酱、豆沙、枣泥,天天变着花样做一些山药糕。霍老头儿颇领她的情,只是到底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两个小的吃得兴高采烈,颇崇拜小姨。老头儿看看吃得开心的孙子,到底没说什么。流连嘱咐姜妈将孩子们带出去吃东西,免得老头儿心里难过。
渐渐的,老头儿开始缠绵病榻,终于有一天,连参汤也灌不进去了。流连哭着一勺又一勺徒劳浇在老头儿的脖子上和枕头上,姜妈和李妈架走了她,流连扑在自己床上嚎啕大哭,引得姜妈和李妈也在一旁抺眼泪。
老头儿无声无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没给别人多添一点麻烦,七个女儿哭天抢地地哀嚎着,即使她们早就知道老头子快不行了,可她们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老头儿弥留之际甚至连句遗言也没有,就那样悄悄地走了,生怕给别人添一点儿麻烦。
丧礼并不豪华,甚至连经都没念——老头儿觉得自己一辈子坦坦荡荡,没做任何亏心事,不必花那份闲钱,一切丧仪从简。送葬的人流浩浩荡荡,全是自发来的,抬杠的人三五步一换都没轮过来,震天的哭声淹没了几个女儿的悲泣。
流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进城去了。一开始六姐不允许长姐带走她,非常强横地将她留下,但是第二天柳老爷亲自陪着长媳来了,也没多费话,把老头儿跟自己说过的话跟学文复述了一遍。学文劝住哭骂不止的妻子,将柳叶儿送上了车,柳叶儿哭别了六姐,她喜欢心思单纯的六姐,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跟这样的人相处不累,但是,没办法,她的命运还由不得自己。奉贤的院里有三个小跨院,位于正院西边,从北屋廊下过去,一个开南门,一个开北门,二门西边没有厦子,开了一个小角门,直通第三个小院儿的北房廊下,柳叶儿就住这个小院儿里。这种小院儿是给未婚的儿女预备的,小小三间北房,没有东西厢房,南边三间厦子,院里一株梨树。
流连对这个院子基本还算满意——从二门进来可以直接过去,不用从正屋窗前经过。北房的跨度不大,没有后套间儿,一暗两明的格局,东间儿是卧房,南边儿是炕,北边儿是衣柜,靠东墙放着梳妆台脸盆架;外边两间用博古架隔开西边屋南窗下摆了一张大案,北边是一排书架,靠西墙放了几个绣墩儿;中间屋不是常见的长条案八仙桌而是一张矮榻,上边一张精工描金雕花红漆小炕桌,两条秋香色坐褥。一个人住实在是很舒服的。
南边厦子里,堆放着一些锅碗瓢盆刀勺案板瓶瓶罐罐,还没整理。
“你自己看看怎么安排,”老太太用拐棍儿指了指那堆东西,缺什么就说话!就没见过你干爹那么死心眼子的,哼!我可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不过,……算了不说了,缺啥就说话!”
说完带头儿往外走,“你干爹这个人,看着书生,其实,是个爷们儿,可惜了,好人不长命!你只管安心住着,谁敢放什么闲屁,我老婆子第一个不饶!”
流连从此在柳家住下,每七天跟着奉贤回去上一次坟,平常便安安静静待在屋里,好长时间没能这样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呆着了。她想计划一下未来,却无从着手。厨房里并不缺什么,花了两吊钱买了一些木炭和米面油盐,自己的新生活开始了,再不用因为菜式新奇而煞费苦心掩饰自己了,也不用怕被人发现手艺高超而故意把东西做得很难吃了!绣鸾常常找借口留下来吃饭,老太太常因此送她些新鲜菜蔬瓜果,奉贤对她的针线女红并不十分催促。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
这天,上完坟照例往回走,姐儿俩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今天瑞宏学里旬休,便自告奋勇充当马夫。突然,车被猛煞住,姐儿俩险些从车厢里滚出来。瑞宏愤怒地喝骂着,流连从车帘子里探出头,见地上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贼兮兮地贱笑着,攀着车辕只不松手,瑞宏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口口声声要用鞭子抽烂小乞丐却迟迟没下手。流连心下不忍,回身拿了两个大白馍——比她的脑袋略小一点点——连包袱皮儿也一起递与那个乞儿,温声道,“拿去吃吧!”那乞丐愣了一下,接过包袱一溜烟儿跑了。
车接着晃晃悠悠往前走。奉贤笑着问柳叶儿,“你知道她是谁,就把俩大馍给了她?”
“不知道,左不过是个可怜的,你看他……”
谁知奉贤打断了她的话,“她专在这一带拦车行乞,今天见是你姐夫赶车,知道他是个心慈面软的,专门来讨钱的!要是车夫赶车,你看她敢上来不,早一鞭子上去了!这个小无赖专在这一带讨钱,看着可怜,其实可恨!”
“算了算了,柳叶儿不是不知道么。也是个可怜人,给俩馍也没啥么!”瑞宏在车外接了腔。
“给俩馍没什么,只怕以后咱们不敢走这条路了,要走就得交买路钱,这个无赖,专欺老实人。不信就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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